我在五舱吃潜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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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五舱吃潜灶

杨太平  

大家都知道潜艇兵待遇高，伙食仅次于航空兵，但许多时候，这口饭还真是难以下咽的。  

上世纪八十年代，33艇还是我们海军的当家货，能够出远门执行任务的几乎全靠它了。那么，在茫茫大海之下，在已经隐蔽数周的潜艇里，吃饭何尝不是作为一项任务来完成。  

潜艇的水密性决定了它的暗无天日，不要说阳光，潜航时连吸一口腥咸的海风也是一种奢侈。加上二十四小时不停轮班，人体的生物钟很快就会乱掉，有的会失眠，有的却嗜睡，五花八门什么都有。由于长期处在封闭环境，人的心理压力就变得非常大，烦躁不安、焦虑恍惚......个中滋味、其中艰苦，每一名潜艇老兵都深深体会过。

每次出海，即便是一星期左右的近海训练，都要往潜艇上搬运各类食品，新鲜的蔬菜水果不耐储存，带的就相对较少，冷冻的猪肉、白条鸡、清洗干净的带鱼等半成品多一些，放在三舱地板下的冷藏库，但是这里毕竟空间有限，三四天以后就很难吃到比较新鲜的果蔬了。艇上的压缩罐头，估计没有几个人喜欢吃，那种绿皮铁盒子密封的战备品，像高能量压缩饼干、巧克力，吃个一两次还可以，吃多就会腻，甚至不少人一看就烦、一闻就恶心。普通的午餐肉、凤尾鱼、橘子黄桃罐头是可以吃的，但也只是调剂，不能当主食。  

潜艇的厨房在四舱左舷后部，紧靠五舱柴油机抽风口，便于厨房油烟被迅速排走。该舱是蓄电池舱，地板下装有112块铅酸电池。上部为官兵居住，艇员按三更制轮流值更和休息，船舷两侧分别悬挂三层吊床，大伙穿着背心短裤如同蚕蛹一样钻进去，累极了便容易入睡。四舱前部水密门边上有轻武器架，两排折叠式56-2冲锋枪被牢牢锁住，钥匙在枪炮长那里。  

四舱的厨房面积很小，只能容下一个人操作，两个人的话就会屁股蹭屁股，什么也干不了。由于潜艇上不能有明火，烧菜做饭只能使用电烤箱和电煮锅。我所在的250艇厨师姓薛，山东人，大伙一般都喊他“老薛”。他一身肉膘敦呼呼的，往厨房一站你别想再挤进来。老薛性格爽朗，肯吃苦能受累，拿手活是烤肉和煮雪菜面条，是个挺不错的老志愿兵。  

潜艇在出海执行任务时，吃饭是不按点的，一般会根据操演科目情况而定。如果是航渡，只要留下值更官统领，大家就可以正常开饭；如果是潜航，海区状况良好，大家也可以按部就班开饭；但倘若是进行对海侦察、对舰攻击、速潜、损管等战术训练，那么一切都往后推，什么时候操演完了，什么时候才能开饭。  

潜艇上吃饭是有规矩的，别看五舱与厨房仅隔一道门，轮机班吃饭却是最后一名。每次就餐时间一到，休更的同志都会热情上前帮忙，协助薛大厨盛菜装饭，然后一个个蚂蚁搬家似的传递出去。饭菜是盛在不锈钢盆里的，一个舱室大小两盆，以四舱为中心，一二三舱、七六五舱，由远而近传递。  

五舱的空间看似很大，其实是非常小的，两台大型内燃机将舱室装的满满的，仅剩下机首的操作面可以容身（但也就五六个平方），这里就是轮机班同志们就餐的位置了。如果是潜航，关闭五舱水密门，大家就围坐在一起（我们专门弄了几个马扎），新兵往碗里扒拉几下炒菜，多是站在一旁吃，因为太过拥挤胳膊也容易打架。大伙很少有四平八稳坐在那里吃的，一般都是急匆匆的咽下肚。下潜后机器停止运转，瞬间散发出强烈的高温，很快让人变成了出水的大虾，你如果不是紧忙的吃完，汗珠子会吧嗒吧嗒滴到你碗里，这种无奈是避免不了的。  

五舱通道狭窄，柴油滑油经过高温挥发，空气浑浊不堪，加上滚滚热浪，艇员体力消耗太多，吃饭很少有什么胃口。每次出海，我的手都没有干净过，一会钻进地板下测量滑油，一会爬上机盖擦拭高速运转渗出的油污，两只手油乎乎黢黑黑，都习以为常了。吃饭的时候，用一块抹布在十指间擦上两遍，直接就开吃，根本不在乎干不干净，连身上穿的工作服都被油污浸透的一片一片的。有人就调侃：“远看像要饭的，近看像捡破烂的”！这个形象真的不怎么样！

出海天数多了，整个人开始变得迷迷糊糊，原先的生龙活虎慢慢消失，只剩下机械式的上岗值更和休息睡觉，对食物没有欲望，对饭菜相当反感。水面航行时，四五舱之间的水密门打开了，厨房飘出的油烟味一股脑的拥入五舱，我讨厌极了，闻到就反胃。但艇上也有战友刀枪不入，他们一是身体硬朗，二是调节功能强大，三是心理素质过关，这些人知道如何在潜艇内生活，如何在紧张中寻找平衡，如何在困难中自得其乐，并且这种人在艇上也不在少数，多少年了那劲头永久不忘,这是值得我学习的。  

在潜艇里吃东西是有选择性的，一些气味比较大的食材是不能够使用的，比如葱姜蒜、豆子萝卜等，因为吃了这些东西肚子容易发胀，容易形成打屁。好家伙，你一个人放屁，通过通风管在艇内循环一遭，大家都享受了一次。倘若有三五个人憋不住，再加上是哑屁，迅速在狭小的舱室蔓延，这份味道不亚于毒瓦斯的伤害。  

八十年代刚刚兴起吃方便面，就是那种像烫发头一样的快餐面，每次出海，厨师长按人头天天都给发上一包。训练一天了，晚上在普陀山内海锚泊，三五个战友会用电水壶烧开水，在搪瓷碗里闷上一块，两只碗口对口盖上，等上几分钟再掀开来任由香气散发，然后滋溜滋溜吸进肚里......啧啧的！满意的抹下嘴巴！  

转眼间离开潜艇部队三十三年了，33艇也化成了历史的尘埃。但留在脑海里的那段青春岁月，那段用毅力战胜艰苦的精神，并没有随着时光的流失而变淡，相反，却如同熊熊烘炉里燃烧的铁块，在一遍遍记忆的锻打中，愈发结实、愈发坚硬！

2022年10月19日